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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国纽约夏威夷洛杉矶书展风景 |
分类: 老宋随笔 |
第一次出国,是在2002年8月,去的是美国。
说来好笑,我们那一伙,没有一个懂英语的,集体活动还行,有翻译。万一单独行动怎么办,还没有动身我就犯了愁。说是“万一”,是相当保守的。整整十二天在异国他乡,哪能没有不离群的一刻?
女儿出了一个主意,她把十二句可能用得着的口语,用中英文对照,写在十二张便条纸上,以备到时应急。厕所是必定要去的,她写了“请问,最近的卫生间在哪里”;掉队了找不到自己人只好打的回住所,她写了“请送我去某某大酒店”;去过美国的朋友说,最好随身带上一二十元美金的另钱,遇到歹徒抢劫时给他,以求得人身的安全,于是女儿又特地写了一张,写的是“对不起,我在散步,身上没有带钱”。
从夏威夷到洛杉矶,从拉斯维加斯到华盛顿,确实都不敢离群。
8月8日到纽约唐人街举办书展。在美国的朋友告诉我,这里住的都是华人,还有一条福州路,几乎都是福州人,只会说福州方言的也照样过日子。因此,一到纽约的唐人街,我便解除了那种心理戒备。
那天下午是自由活动的时间,说好下午四时之前回到华东书局。
华东书局附近有一座孔子大厦,向右走去是一座铁路桥梁,以此二者为标帜,再记下自己拐了几个弯,哪里是左拐,哪里是右拐,在脑海中勾出了一张简易的路线图,到时只要“按图索骥”,便能返回原处。然而,当我逛了几家商店之后,就完全失去了方位感,孔子大厦和铁路桥梁早已不见踪影,凭着记忆左拐右拐,却像是进了祝家庄里的盘跎路,再也拐不出来。
路边的警察是美国人,女儿写的字条偏偏没有带在身边。
可以向这里的华人问路,这是我敢放胆的一条底线,却没有想到这条底线本身潜伏的危机。我首先问的对象是摆地摊的,说的好像是广东话,听不懂,只好作罢。第二个是开小店铺的,说的倒是“国语”,但不知道华东书局,华东书局的牌子很大,摊子与名气都不大;第三个是路上碰到的,他说他和我一样,也刚到美国,也正在问路。马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车与人,却与我毫不相干。一看手表,却是三点半了,这才开始心里发毛。
就在这时,迎面走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,比我女儿稍大一点,乌黑的短发,一米六十七八的个子,穿着浅蓝色的短袖衬衣,背着一个双肩包。说是“迎面走来”其实并不十分确切,她哪是我们通常所说的“走来”,分明是蹦蹦跳跳地“走来”的。
“小姑娘,你知道去华东书局怎么走吗?”直觉告诉我可以和她这样勾通。
“华东书局?”瞬间的沉默,她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着附近的设施,“瞬间”之后摇摇头说:“不知道呀!没听说过华东书局。”
“那么,孔子大厦呢!”
她又开始了脑海中的搜索。“噢,华东书局,”这一回,她兴奋起来了,“对面就是香港超市,对不对?”
这是一个很清纯的中国女孩,目光很清纯,声音也很清纯。我频频点头称是,心想怎么偏偏就不说香港超市,来的时候,我还进过香港超市呢。
那女孩用手一指说:“顺着这条路下去,到顶上有一口钟的大楼向左拐弯,走到十字路口再问一下。”
就按她的指点走去,走了五六分钟,快到十字路口需要“再问一下”的时候,忽然又听到了那个很清纯的声音:“我和你一起走吧,我也正好有事去那个地方!”那女孩已经出现在我身边,我能感觉得到,她还是蹦蹦跳跳地“走来”的。
有人同行,不必再去认路,就与她一句长一句短地攀谈起来。这个已经出落为“窈窕淑女”的女孩,其实只有十三岁,这是我没有想到的。她能说一口纯正的中国话,却是在美国出生的,现在放暑假,正在补习中文。这也使我感到意外。更凑巧的是,她的父母亲就是从福州来美国的,她还是一个福州人,至少与福州有关。在这个地方遇到“福州人”,意外之中更有一种惊喜。
“去过福州吗?”我这样问她。那女孩知道我也来自福州,少了几分拘谨。“去过,六岁的时候去过,爷爷奶奶就住在福州的西湖边上,那地方真漂亮。”说这话时她一脸暇想,似乎回到了六岁时去过的福州。
过了铁路桥洞,过了孔子大厦,却全然没有觉察,直到那女孩忽然站住说“到了”时,我才发现已在香港超市门口。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依然是与我毫不相干的车与人,但马路对面那幢房子的门楣上,却挂着我们举办书展的横额。
小姑娘在向我告别了,她说她还有事要办,对我招招手说“拜拜”,转身却向原路走去,依然是蹦蹦跳跳地“走”去,背着她的双肩包。我忽然感到她说她“正好有事”到这里来是一个“美丽的谎言”,她一定想到了一个初到美国而又不会说英语的中国人要“再问一下”有多不易,她是特地赶上来给我带路的。她是中国人,要是在国内,胸前还挂着红领巾,还在唱着“我在马路边,捡到一分钱”,但她生长在美国,不知道在她身上起作用的是哪一种文化基因。
我目送着这个女孩,一直到她消失在马路尽头。
“怎么也不问问她叫什么名字”,我这样想,却又哑然失笑了。在这异国他乡的茫茫人海之中,这突然出现的女孩,就像是在浩瀚的宇宙中一闪而过的流星,我这一辈子几乎不可能再遇到这个女孩,即使哪一天在福州街头遇见了她,也早已是相见不相识,认不出谁是谁来,问她姓甚名甚,岂不显得多余而且唐突?
但我会一辈子都记得这个很清纯的女孩,这是纽约街头的一道亮丽的风景。